塌方事故让武四狗遭受了严重的损失,目前砖厂周转资金 严重短缺,他四处想办法筹措,但仍然一筹莫展。眼下已然 到了关门的边缘,没钱买煤,没钱发工资。工人们没心思干活,再说也没啥活儿可干,成天只是聚在一起扯闲篇、打扑 克。没有人过问他们,就连一向要求严格的武四狗竟然也是 视而不见。 会计郝庆荣愁眉不展地翻看着账本,照这样下去砖厂真没 说救了。虽然外面还有些欠账,但那点数目不过是杯水车薪,解 数决不了啥问题。而且也没见武四狗去讨账呢,这几天连面都没 春露,也不知躲哪儿去了!庆荣心里直犯嘀咕,也不知他到底是 咋想的,须得尽早拿出个章程来才行。要是不想干就卖掉,半 死不活地拖着算咋回事儿,那么多工人天天磨洋工,到底给不 给人家开工钱呢! 庆荣心急火燎地来到武四狗家里,武四狗的女人见他一副 焦急的神情,心里不由就是一惊,慌忙问他出了啥事儿。庆荣 摇了摇头,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。那女人听完眼圈立刻红 了,一脸绝望地说道:“也不是不想办法,昨天他还去了趟城 里,原想着把那些欠账要要,好歹先拉几车煤回来。可那包工 头子不仅没还钱,还把他好一顿数落,说是因为砖供应不及 时,耽误了人家的工期,还说要让赔偿损失呢。”四狗女人说 不下去了,撩起衣襟只是不住擦着眼泪。庆荣陪着难过了一会 儿,又说了不少宽心的话,忙出来了。一路又寻到了胡文家 里,路上有人说在那儿看见武四狗了,庆荣有点纳闷,武四狗 最讨厌那个胡文,这是干啥去啦?
胡文家里依然是门庭若市,一阵阵喧哗声隐约从屋里传出 来。不时有人进出,但都是一脑门子官司,没谁在意庆荣在门 口瞎转悠啥。踌躇了半天,他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着,真不愿意 来这种地方,更不想看见胡家那两兄弟。 胡文的院子扩建了,据说现在不光是开牌局,想吃饭喝 酒也都可以,只要一声吩咐,啥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。刘玉 生的商店干脆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点儿,烟酒吃食随时可以递到手上,完事儿结账就行。赌场一刻值千金,人们对这样周 到的服务相当满意,至于花点钱谁也不会太在意,虽然那是 他们的血汗钱,无论在地里刨食,还是外出扛活儿,都是汗 珠子摔八瓣挣来的。素日里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,但 到赌场上,他们的性情就变了,大把大把的钱攥在手里,每 个人都会生出一种幻觉,俨然觉得自己就是腰缠万贯的富 人,出手必须是阔绰的,可以一掷千金的。于是在这样一个 偏僻村落,竟然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去处,一个几乎与乡里城 里接上了轨的开心地方。 如今光景好过多了,家家有余粮,户户有存款,但不 知为啥,他们却感觉自己好像更穷了。在过去,大伙儿都 是一个样,碗里的那口粥当然多少也会有些分别,稠点稀 点,深点浅点,但总也差不到哪里去。如今却大不同了 眼看着有些人富起来了,而且富得让人咂舌!不知不觉间, 他们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。可过去大家分明是在一个锅 里搅稠稀的呀!这种失落感让他们不平,让他们焦虑,整 天就像热锅上烤着的蚂蚁一样。
然而急归急,出路却不是 那么好找的,已经看得很明白了,凭着在地里刨闹万万是 发不了财的。对,发财,这成了村人们时下挂在嘴边上的 个词儿,他们做梦都盼望着咋样才能一夜暴富,咋样才 能像传说中的大户人家一样,过上牛马成群、使奴唤婢的 生活。内心的浮躁和迷茫让他们有点不知所措,越来越多 的人迷上了赌博,虽说十赌九输,但啥事儿都有意外,万 运气好那不就赚着了吗! 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,这算什么!”庆荣喃喃自语道。郝庆 荣不但会算账,而且粗通文墨,他们家祖上崇尚读书,虽然连 个秀才也没中过,但这并不影响一代一代对学问的推崇,“耕 传家”从来是郝家引以为傲的。传统观念对郝庆荣的影响自然更深些,但是在这一切向钱看的年月,他那些不合时宜的想 法,别人都很不以为然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,对他那一套说辞 毫无兴趣,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提了。 听说胡文又开始捣贩洋烟,不过他自己却不抽,而是引诱 村里一些不走正道的人上钩。已经有好几个人中了他的圈套, 其中就有赵胜那个漂亮小媳妇周桂香。那个小婆娘成天泡在胡 文家里,除了打麻将,现在还抽起了洋烟,据说烟瘾已经很深 了。赵胜也想管管,但她总以离婚相威胁,就是不肯听话,后 来只得听之任之了。两口子一个整天待在庙里,一个没日没夜 在胡文家里厮混,这样的事情也太邪门了,真让人没法理解。 正应了那句古话,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啊,上面咋就没人过问 过问呢!而且更可怕的是,听说胡文的兄弟胡武竟然在山上的 树林里种起了洋烟!那可是违法的事儿,搁在过去够上挨枪子 儿的了,莫非是吃了豹子胆啦,连这种事情也敢干!但这事儿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,不由让人不信。
最近听说又有不少人跃跃 欲试,找了隐蔽的山洼或者树林开了荒地,马上也要开始种 了。人们]都说种那东西来钱特别快,虽说冒点风险,但豁出去 多种一些,有一年工夫就发财啦!发财,发财,那可是他们梦 寐以求的事情,既然有一条路子摆在眼面前,错过了岂不可 惜?人们想钱都想疯了,又抱着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们的 侥幸心理,索性就要赌一把。可是别看说得热闹,多数人有那 心却没那胆,那就只有眼红的份了。 自从刘玉生上台,胡家兄弟俩越发有恃无恐,这些事情也 不再遮遮掩掩的,甚至公然吹嘘,说是谁要敢种,收下来全卖 给他们就行了,绝对不会亏待了大家。刘玉生不知是没听说, 还是故意装糊涂,反正不闻不问的,别的村干部无一例外也都 闭口不提。这年头也不知是怎么了,明知道是违法的事情,可 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。庆荣本来想去找找李玉英,又听说老书记已经瘫在了炕上,想想还是算了,除了给她心里添堵 又能有啥用呢!到上面去汇报?那恐怕不合适,自己过去也只 是个宣传员,现在啥都不是了,何苦去捅那马蜂窝。得罪了胡 文胡武兄弟肯定没啥好果子吃,更何况犯了村人的众怒,就别 想在村里待下去了。
想到这里,庆荣无奈地摇了摇头,又伸着脖子往院里张 望,这半天了,武四狗咋还不出来呢。他对胡文兄弟既厌恶又 有点畏惧,跟他们说话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,自己喝了 肚子墨水,不知为啥面对那两个无赖的嘲笑却是无力反驳。 特别是那个胡武,还偏偏喜欢跟自己搭讪,一见了面总是纠缠 不清,没完没了地啰嗦,好像这样会让他特别快活似的。庆荣 心里厌恶却不敢表现出来,每回只是苦笑着打哈哈,那笑容很 勉强,心里更难过,只是不住咒骂这世道,这路货色咋就没人 管呢!然而以眼下这形势,不但没人收拾他们,而且还有些 演愈烈的势头 想到这里,郝庆荣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,忽然看见屋里 出一个人来,却正是胡武。庆荣想赶紧溜走,但胡武已经发 现了他,眼睛立刻一亮,脸上也现出几分快活的神情。他连忙 追出来喊道:“郝秀才,你跑啥呀?我能吃了你吗!”说着又 不分说把庆荣拽进院里,嬉皮笑脸地说道:“有日子没见你 了,怪想得慌呢。来,秀才,咱俩好好呱嗒呱嗒。” 庆荣敷衍道:“今儿个可顾不上,我忙着呢。y 啥忙,武四狗的砖厂都要关门了,你还有啥账要算 吗胡武依然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。 “告诉你关门啦?”庆荣不由有点恼火。 “这回可不哄你,他就在屋里头呢。”
胡武难得一本正经地 庆荣愣了一下,随口问道:“他在你们这儿干啥呢?干啥?他正央告我哥哩,说是想跟他挪借点钱。你猜我 哥咋说的?”胡武得意洋洋地问道。 “你哥答应啦?”庆荣茫然地问道,心想武四狗直是逼到绝 路上了,要不他也不能找胡文来借钱 我哥说,有钱,不借!利息?不稀罕!”胡武学着他 口气,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那他还待在这儿干啥呢?”庆荣疑惑地问道。 不死心呗,还在跟我哥磨蹭。”胡武说着,忽然凑到他耳 边说道:“你知道我哥为啥不借给他?放着那么高的利息不 挣?” 庆荣越发不解了,一脸讥讽地问道:“那是为啥?怕钱咬 手 “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,那是因为…·”胡武的声音 忽然压低了,庆荣不由竖起耳朵听着,听着听着他的脸色慢慢 变了,心里暗暗咒骂,这也太歹毒了吧! “我为啥告诉你?砖厂归了我们以后我还想用你当会计 你这个人虽说酸溜溜的倒也不惹人讨厌。跟着我们干吧,亏待 不了你!这只是个小头卖,以后咱们还有大生意做…,,” 庆荣心里感觉有点绝望,胡武后面说了些什么,他一句也 没听进去,呆立片刻转身离开了。
“砖厂完了…”他忧心忡忡地想着,又不由自主地向砖 厂走去。工人们见他回来了,忙围上来打听情况。大伙儿七嘴 八舌地问着,“咋还不买煤呢?”“咋还不发工资呢?”“还不 开工啊…”庆荣听得心烦意乱,胡乱摇着手逃进了自己的那 间屋子,“咣当”一声关上了门。他下意识地翻开了账本,又 长叹一声放到了一边。 武四狗虽然很吝啬,但这些年对自己还算不错。一家人也 全仗着这点收入,两个儿子都在县城里念书,一年算下来也不小的一笔支出,以后可咋办呢?跟着胡武兄弟干?他摇了摇 头,自己好歹还算个文化人,饿死也不能跟那种人混。再说 跟着他们肯定没啥好结果,作恶一定会有报应的,像胡文胡武 这样的人绝没啥好下场的。人这一辈子穷点没哈要紧,可不能 缺了德!他拿定了主意,反正有那几亩地,上山再挖点药 材,帮着老伴养活些牲口,收入虽说不多,也能糊里糊涂地 过。钱这玩意,永远也挣不够,哈叫发财?人心就是个无底 洞,永远也填不满!从前村里的地主也没能过上这样的好日 子,还有啥不知足呢! 武四狗推门进来了,一看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,庆荣立刻 就明白了,他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。肯定不会有结果的,人家 已经谋算好了,就等着他关门呢。
郝庆荣犹像了-下没说话 这些告诉他又有啥用处呢!于是试探地问道:“老武,咱们下 步咋弄呢?” 武四狗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,半晌也没说话,只是盯着桌 子上的账本发呆。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:“一点饯都没了,转 不开啦 庆荣点了点头,不声不响地望着武四狗,等着他说下去 式四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很费劲地说道:“只能是卖掉啦 让人们都散了吧,回头有钱了再给他们结算工钱 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,但这时听到武四狗说出这个决 定,庆荣心里还是有点受不了,也不由垂下头去。等他终于平 静了一些,发现武四狗已经离开了,门口围着一帮工人,正探 探脑地向里张望。 命工钱都算完了,回头等砖厂卖掉后会把钱发给你们的，散了吧。”庆荣有气无力地说道。 但工人们并没有走,而是呼啦一下涌进屋来,争先恐后地 同道:“庆荣,砖厂卖给谁啦? 庆荣愣了·下,没明白他们这是哈意思,茫然地摇了摇头 说道:“现在还没卖呢,谁给的饯多卖给菲呗。操这心干啥 长反止我们也买不起 “我们当然操心了,卖给谁不也得要人干活啊,我们得赶 紧把名报上,晚了没准儿就让挤掉了。 我不知道,这事儿不归我管。”庆荣看着他们,不知为啥 心里有点恶心,这都是些什么人呢!但转念想想,其实他们也 没啥错,给谁十还不是听吆喝,式四狗或者胡文又有什么区别 呢,」是他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,“大家就打听着点吧,现在 真的还没定。” 众人虽然还是有点不甘心,但都不敢去找武四狗,刚才见 他那脸阴得都快滴下水来了,问他那就是找骂,眼下的情形也 只能是等消息了。